父女俩一前一后踏进了朱家院落。站在院子里的朱文进忙把黄宜新迎进堂屋。黄宜新看见藤椅上坐着一位清清爽爽干干练练的五十几岁老妇人，抢前一步寒暄道：
“这是美珍婶妈吧？你好啊！”
“你好你好！”陆美珍笑容可掬地站起来，以天宠的辈分招呼客人，“哎，他伯，你姑娘呢？没跟你来啊？”
黄宜新手上的礼物还没递出去，忙扭头看——咦，明娟呢？
“哈哈，别寻了，明娟进厨房帮她干妈烧火了！”朱文进笑道。刚才黄明娟跟着爸爸进院子里，听见灶间里烧柴噼噼啪啪的在响，知道干妈还在忙菜，便对干爸调皮地做了个鬼脸，一扭腰身，闪进了厨房。
“噢——”黄宜新也笑起来，“这孩子，跟她干妈最亲！”
把礼物递到陆美珍手上：“婶妈，小小见面礼，不成敬意！”
“哪里，哪里，他伯太客气了！”陆美珍连忙让座。朱文进在旁边递上香烟，自己也叼上一支，先为黄宜新点上，然后再点自己的。
陆美珍坐下后，嘴里犹在念叨：“这孩子，怎么这么乖巧，一来就帮着大人烧火？”
“她从小就这样，爱劳动，爱帮助人，在家里可顶用呢！”黄宜新吐出一口烟，自豪地说。
“女儿勤快都是跟大人学的，她妈妈肯定也是个勤快人！”
“是啊……可惜这孩子才五岁妈妈就没了。”
“怎么，她妈妈不在了？”陆美珍一愣。显然，朱文进夫妇还没来得及把黄家的事全部告诉她。
“走掉九年了，”黄宜新脸上有些黯然，深深地吸着烟。“是痨病，吐血死的。那时家里人口多，她妈妈干活还来不及呢，开始也没放在心上，以后拖得严重了，弄到医院治疗已经嫌迟了。那时候弄一支链霉素比登天都难，换到现在得这个病，保不定还有救。”
朱文进之前听王玉荷介绍，黄明娟五岁时妈妈是得病死的，并不知道具体细节，现在一听，才了解到原来是患了肺结核病。他说这个病比以前好治多了，先坚持打链霉素针，待病情控制住，再长期服用一种叫“异烟阱”的西药，一直服到病灶钙化消失，就不容易再复发。
黄宜新想起老伴走后的那些时日，心潮涌动，说那时候一家六口，父亲患肺气肿，大大小小四个孩子，厂里又离不开他，真是心力交瘁。没办法，两个女儿十八岁就先后打发出嫁了，接踵而至又给父亲送终。儿子明海初中一毕业，弄到自己身边学徒，父子俩早出晚归，只得把明娟寄放给隔壁邻居家，你家呆半个月，他家呆半个月……
“那明娟怎么比哥哥还小那么多？”陆美珍问。
“唉，别提了。我那婆娘会养，明海上面‘跑’掉一个姐姐，明娟上面跑掉一个哥哥……本来不该再生的，可偏偏又有了小明娟，你说怎么办？生下来就养呗！”黄宜新叹息道。
陆美珍和朱文进听了，皆唏嘘不已。陆美珍说：“真是一家不知一家事！听你这么一说道，倒勾起我心里的苦楚来了。领儿领女的日子难呢！不过领出来就好了，就好过了！”
“是的，我现在就好多了。大姑娘在田垛，二姑娘在花垛，日子都太平。孙女儿大的五岁，小的三岁，媳妇今年又有了喜，如果这次给我生个孙子，我们黄家也就圆满了。明娟这丫头，我最不烦神，明年初中毕业我把她弄到厂里，过几年寻个人家，那时候我离退休也不远了，可以享受老福了！”
三个人都舒心地笑了。这当儿，黄明娟两只手各端着一碗菜肴从厨房走进屋来。陆美珍一见，惊喜得马上站起来，待黄明娟把菜摆上八仙桌，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，大惊小怪起来：“哎唷喂，瞧这孩子俊的，活脱脱一个林黛玉呀！”
“奶奶——”黄明娟甜甜地叫道，如黄莺婉啭。
……
堂屋里三个大人谈话时，朱天宠在房间里侧头斜脑地凝听着。真是不知不知道，一听吓一跳，明娟姐姐的家史原来竟是这样复杂凄婉！
他从房间里走出来，朝黄明娟投去深情的一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