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前，我当兵时，每次探亲归队，总是母亲送我，我在车上，母亲在车下，我看到的是母亲挥动的手臂、风中的白发和含笑的面庞。后来，我转业回小城，母亲收了新鲜瓜菜，碾了新米，榨了菜籽油，蒸了糕团，必得送到城里，来我家住两天，便是我送母亲了。我在车下，母亲在车上，看到母亲稳稳地坐下，车开动了，目送母亲的背影淡出我的视野，才回家。
那年春节在昆山，上海的大哥也去相聚，一大家子其乐融融，过了一个团圆年。大哥回上海时，带上了母亲，说要好好侍奉，我们都去车站送别。母亲高高兴兴地随大哥上车，看着母亲羸弱的背影渐行渐远，我痴痴地站了好久，心上涌起一层依恋与酸楚……
最后一次看到母亲的背影，是在东门老街。那天我陪母亲逛东岳庙，走着走着便到了东门，顺便拍几张照片。母亲兴致蛮高，给我讲许多年前在老街买花布、买种子、买农具、坐茶馆等陈年往事，还与街边的小贩侃价，买了把烧锅用的火钳。我陪母亲慢慢地走，感觉仿佛走在一部老电影里。便让母亲停一下，以苔痕斑驳的民居和湿滑古旧的石板路为背景，为她拍照。母亲乖乖地站好，我拍了不少照片。又让母亲往前走，我要拍几张街景，母亲便成了背景人物，她在前，我在后，她转弯，我也尾随着转弯。一开始还兴冲冲地选景，对焦，摁快门，突然我就定住了：母亲的背影清癯而单薄，离我越来越远，我好像预感到，母亲正一步步地离我远去，再不回来。我迫切地想看到母亲的脸，但母亲就是不回头，一步步地往前，只留给我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。遽然间，心中一痛，竟泪流满面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