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一点多钟,朱天宠正在竹床上午睡,突然被黑子的吠叫声惊醒。院门闭着,外面有人在敲门。
“来了!来了!”在堂屋里和嫂子和侄女睡在一起的黄明娟起身去开院门,刚一打开,三个黑精精的少年踏了进来,精神抖擞,兴高采烈,个个像小兵张嘎,又像是刚在芦苇荡打了伏击胜仗的敌后武工队员。
“贵锁,春来,你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黄明娟高兴地问。
“他俩上午就回来了。回来了就找我玩,我说‘明娟昨天去找你们的哩,她新姑爷来了’,我们就相约下午一块来玩了。”海勇抢着回答道。
“他在午睡哩……”黄明娟朝竹床那边看,见朱天宠已经坐起来了,好像还没有醒透,有些懵懂的样子,便“扑哧”笑了,带领三个人走了过去。
不一会儿大家就搞熟了。五位少年在竹床上热热闹闹地侃起来。什么都侃。朱天宠表达能力和丰富的知识面让三个新朋友折服。后来四个男孩甩起了扑克,黄明娟则去炒蚕豆款待他们。约摸四点多钟,到了吃晚茶的时间,三个少年识趣地告别,邀约朱天宠晚上到小学操场上乘凉,听老郎中说书。
夏夜,陆汉成老郎中是草馒庄最受欢迎的人,因为他会说全本的水浒和三国,还能把聊斋里的文言文转换成苏北里下河地区的方言俚语——听得乘凉后回家的孩子闭着眼睛紧紧拽住大人的手,生怕在哪个旮旯里突然看到鬼魅狐影来。今天晚上他讲到水浒里“梁山泊林冲落草,汴京城杨志卖刀”这回,京师有名的破落户波皮“没毛大虫”牛二,缠住在天汉州桥上插标卖刀的“青面兽”杨志,妄图讹诈他的祖传宝刀——
“牛二问:‘这刀第一件好处是什么?’
杨志说:‘削铁如泥!’
那牛二把二十文铜钱摞成一垛儿,要杨志用刀剁。杨志掣刀在手,觑准了手一挥,一垛铜钱全成两半。围观的众人一起喝采。
牛二又问:‘这刀第二件好处是什么?’
杨志说:‘吹毛得过。’
那牛二从脑袋上揪下一绺头发递给杨志。杨志把头发照着刀口只一吹,那头发全就成两段,纷纷扬扬飘下地来。众人采声如雷,观看的人越来越多。
牛二再问:‘这刀第三件好处是什么?’
杨志说:‘杀人刀不沾血。’
那牛二……”
说到这里陆汉成突然断了句,小操场上几十个人正听到紧张处,生怕他卖起关子,正准备求他继续往下讲,只听见“吱咕咕”一阵乱响,陆汉成放出一串臭屁来,浓度之大,让坐在下风的人忙不迭地捏住鼻子,屏住呼吸,或者猛摇扇子。“屎急屁来催啊!”陆汉成施施然站起来,在众人的叹息中到教室后面的学校厕所出恭去了。
等了五六分钟,陆汉成还没有回来,有性急的人忍不住骂,“老东西人老屎多,不知要屙多少时间”,还有人诅咒他,“不要掉进茅厕里哟”,和海勇、贵锁、春来坐在一起的朱天宠忽然觉得喉咙痒痒的,于是大声说:
“我来接着说吧!”
便如竹筒倒豆子,把剩下的部分全说了。村民们竞相喝采,说这孩子一点也不比老郎中说得差。夜幕中人们看不清朱天宠的脸,好多人在问:
“这是哪里来的孩子呀?这么有本事!”
“他是明娟的小姑爷!他叫天宠!”海勇兴奋地站起来大声宣布。
“哦呀,原来是黄宜新的女婿!”
“这孩子送定亲礼时我见过,可俊气呢!”
“这是我们草馒庄的女婿哟!”
……
陆汉成是个草药郎中,却治不好自己的痔疮,好不容易轻松了,重新回到操场上坐下,清咳了两声又开始“那牛二”时,有人止住他:“您老人家歇歇罢,有人已经替你说完了!”
“啊?!谁?是谁?!”
陆汉成惊讶得胡子直抖,连连发问。难怪,刚才他蹲厕时听见操场上喧闹一片,正兀自疑惑呢。
“天宠!”
大伙儿异口同声,好一阵子大笑。